诗曰:

无极之中万法生,混沌初分始相争。

盘古大梦犹未醒,鸿钧一气化三清。

紫霄宫中重云锁,天外天上神雷鸣。

又有净乐无边土,昊天降时宝焰升。

龙蛇遥自华胥来,九洲洪荒任徘徊。

千魔万妖尽臣服,不忿黑龙把骨埋。

北溟海底浪滚滚,狮驼峰顶雪皑皑。

人参白莲菩提子,大道无根明镜台。

四猴混世乾坤乱,一朝寂然无影踪。

三皇五帝忽焉没,不见十日复当空。

白狐诞夏传大统,玄鸟生商承天命。

禹贤汤明享清平,桀暴纣虐起刀兵。

莫道红颜倾城国,娲皇一怒血成河。

忠臣良将沙场卧,仙道入世舞兵戈。

鹬蚌相争渔人利,阐截操戈乐弥陀。

试看桫椤双树下:尽是榜上无名者!

三百诸神皆归位,杀劫息却万物苏。

元始弄权居玉虚,老子逍遥坐玄都。

孰料天命不长久,姬发挽弓射金乌。

欲知神佛兴亡事,且读西游往生书。

话说封神一役后,天下已定,天上诸神归位,三界复归清平。

人间武王分封列国,共计七十二国。太公吕望被武王封于齐地,虽从此久处江湖之远,不得再居庙堂之上,却依然护着周朝气数:世人尽知子牙有那阐教撑腰,故此姬氏天下固若金汤。

天界之上,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各司其职。那三清之中,截教灭教,上清灵宝天尊通天教主隐居三十三天外上清仙境,从此不问世事;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与其师弟玉清元始天尊道人同气连枝,昊天上帝安居瑶池之中,大小事务皆要去玉清天上请元始天尊示下方可执行。老君则在太清天中参悟道法,等闲也不出来。

又有新参的东岳泰山大齐仁圣大帝黄飞虎,本是商朝叛臣,弃商投周,不想未得成汤寸土便殒命渑池,却被封为五岳之首,且又加敕一道,执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,凡一应生死转化人神仙鬼,俱从东岳勘对方许施行,更兼总管人间吉凶祸福,威势无边。

于是三界秩序井然,四海清平,六道轮回依旧。武王姬发文有周公旦、召公夷诸文臣,武有南宫适,武吉众武将,其余功臣亲王,先前帝裔分列七十二国,秩序井然。正是君正臣贤,天下太平。

不觉冬去春至,夏尽秋来,早过了二年有余,正是深秋时节。这一日,武王久静思动,召集文武群臣,点起御林军马三千,浩浩荡荡,出城围猎。只见那:

九扈聊清野,三驱比出畋。

紫云华盖上,玉斗帝车前。

藻卫罗长薄,星枪落晚廛。

旗开龙对舞,骖合雁相联。

鱼贯围中队,风毛仗里天。

寒熊批怒掌,饥鹘下苍拳。

困兽开仁纲,良禽献庙鲜。

赐庖飞骑促,劳饮釂烽传。

历览黄图迥,裴回翠帽旋。

迩臣将盛美,吉日继王篇。

武王率众一路游猎,正值意气风发处,忽地大笑,众问其故,武王不答,长笑不已,只顾策马扬鞭向前,原来武王勇力冠绝天下,当年惜为姜尚所制,空有本事,不得使出。此时心中暗道:“昔年伐纣之时,有相父治军,三军无不踊跃向前,孤不过安坐中军,正如坐井观天。今日孤亦统帅军马,一呼皆应,方知治军之乐。只可惜今无殷纣矣!”

不觉早至镐京郊外十里处,武王一马当先,正行间,忽见天上一鸟飞过,不凤不雉,大不过乌鸦,遍体赤红如火,盘绕武王头上,哇哇大叫,状甚得意。武王见它傲慢,不由好笑,便命左右取弓来。

早有武吉,南宫适二人,虽各自封侯,平日里不离镐京,只在武王左右随侍,当下见武王命取弓来,便去后面御车之中取了一张硬弓呈上。怎见得那弓好处?有诗为证:

忆昔夷羿挽长弓,从此不见十日同。封逐长蛇皆授首,河伯悔恨化青龙。月里寒枝百磨就,曾助武乙射苍穹。姬发不识真人相,一箭既出气数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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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弓不是凡品,乃是上古猎神后羿射十日之物,故名射日弓,其箭号曰震天,后传至商朝,为武乙所得。武乙天生神力,却狂妄无道,竟以此弓射天。其时血雨满空,天下万民无不惊恐。后纣王赐予陈唐关总兵李靖,李靖投周后将射日弓,震天箭献与武王。

当下武王挽弓欲射,一旁周公急奏曰:“大王不可。此鸟形状怪异,亦且来得蹊跷,必是灵物,射之恐有不祥。”武王怫然曰:“孤闻后羿曾射十日,九日皆化金乌而坠,天下苍生皆感其德,至今传诵。今日孤欲效此古事,有何不可?”

周公还欲再言时,武王忽以弓梢指那鸟笑曰:“王弟忘乎?昔年克商时,孤曾遇白鱼跃舟,获而食之乃有天下。今日此鸟盘旋不去,既然亦是灵物,正好射之!”

当下引弓射去,只听一声巨响,一道寒芒势如闪电,恰似飞火流星,直奔那鸟飞去。那鸟儿本在众人头顶盘旋飞舞,猝不及防,急躲时,早被一箭射中左翅,怪叫一声,却不坠地,反口吐人言:“好姬发!枉我助你得了天下,却不谢我,反倒拿那射日弓射我,如此恩将仇报之徒,须怪不得我狠毒了!”

武王大惊,早有南宫适把手一挥,御林众军乱箭齐发,如雨点般望空射去,那鸟桀桀怪笑,哪里着意,只见一层真火泛起,护住鸟身——那些箭矢尚未近前便化灰烬而散。怪鸟大笑道:“使得使不得,叫你不要慌!”言毕振翅带箭飞去,须臾不见。

武王呆了半晌,众臣皆夸赞我王神武。武王心下忐忑,哪里听得进,只命起驾回宫。当日无语。

不料次日早朝,群臣齐聚殿前,直等到午时,不见武王上朝。有那鲁侯周公叔旦,见群臣议论纷纷,上前止曰:“汝等莫要乱谈,想是大王昨日出猎疲倦,故而失晓。待我进宫面见大王,尔等在此等候便是。”群臣都道:“快去,快去,我等皆有本要奏,须耽搁不得。”

周公旦独自进了后殿,早至寝宫之内——周时不似后世礼法森严,他又是文王第四子,与那武王乃是一母同生之弟,因此无人拦他,早有宫女引入内室,还未进门便听得屋里鼾声如雷。周公微微皱眉,推门进去,却见那王后商青君坐在床边流泪不止,不由心头一震,也顾不得见礼,急上前看时,只见武王躺在床上,双目紧闭,面如金纸,虽有些呼吸,却人事不省,只是鼾睡。

周公大惊,问商青君道:“大王怎地如此?”青君垂泪道:“昨日归来,便闷闷不乐,多饮了几杯,早早睡了,谁知便一觉不醒,请太医看了,皆道病得蹊跷,无法可治。如今已遣人去西岐城内张贴皇榜,只说哀家病了,求那异人奇士前来医治。”周公点头道:“王后如此安排甚好。想当初我西周伐纣,三山五岳之辈接踵而至,今以王后之名招之,我王之病必无大碍。只是须尽早医之,拖延不得。”沉吟半晌,亦无甚主意,当下告退,回到殿前只说大王宿醉未醒,遣退了群臣,自家回到府邸,闷闷不已,忽地想起一人来,急忙命家丁准备牛车,草草收拾了一番,径直出了镐京,直奔东面而行。

方走了十余里,突见大路之上尘土飞扬,一阵飞沙走石迎面打来。那拉车腱牛受了惊,一声哞叫,奋力挣断了绳套,拼命逃窜,把个牛车都拖翻了。周公灰头土脸爬出车子,却见面前立着一个老者,身高八尺,鹤发童颜,隐隐有神仙之态,只是一身风尘,一件水色道袍上尽是泥土,看上去倒有些狼狈。

周公早认得是太公吕望,失惊道:“齐侯如何到此?”

原来姜尚见他称自己做齐侯,却不叫他丞相,心下便有几分不快,却不动声色,当下只道:“我昨晚在府中静修之际,忽然心血来潮,算出大王有难,连夜借土遁赶来,不想正遇上周公,可是去我封地寻我么?”

周公叹曰:“齐侯料事如神。既是如此,请速进宫中救大王,下官随后便至。”姜尚也不多言,当下拱手别了周公,复纵土遁进了镐京,直奔王宫而来。

你看他急匆匆,慌张张,一道烟尘须臾过,只为解那君王祸。无片时便到城中。亦不停留,径入王宫,早至武王室内,那商青君正守着武王垂泪哩,忽听得耳边忽喇喇一声响,急抬头看时,吓了一跳,方才认得是姜尚。姜尚也不及行礼,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武王床边,略一把脉,只觉入手冰冷,顿时眉头紧锁,沉吟良久方道:“娘娘莫怪老臣直言:我观大王脉象散乱,气血亏空,魂不守舍,只怕凶多吉少。”

商青君闻言,唬得魂飞魄散,也顾不得许多,扯住姜尚衣袖苦求医治之方。姜尚长叹一声,道:“老臣岂敢不尽力施为,只是我想起一人,非他不能解大王之祸也。”商青君急问那人是谁,姜尚不答,起身辞道:“娘娘且待三日,好生照看大王,老臣这便去寻那人前来。”言罢推开门就走,恰与那周公撞个满怀,也不多讲,把脚一跺,复借土遁复奔齐国都城营邱而去。

不一日,早到营邱自家齐侯府中。家人见了齐侯风尘仆仆,上前接着。姜尚更不答理,急入内室,从床下取出一个红葫芦来,摆了香案,将那葫芦放在案上,又去沐浴更衣,再燃起一炉好香。只见香烟缭绕,冉冉而起,飘飘荡荡竟凝成一只鸟状,盘旋梁上不散。姜尚纳头刚要拜时,早听耳边一阵大笑,顿见红光满室,晃得姜尚掩面不敢正视。须臾红光散去,一个道人站在面前。姜尚一见那道人,纳头便拜,口中哀求不已:“道长救我大王!”

道人笑道:“你家大王,我如何救得?”姜尚道曰:“道长休要瞒我,大王连日来只是昏睡,三魂七魄已失一魂三魄,与当年那赵公明一般无二,不是道长又是谁人所为?”

道人呵呵大笑,只是摇头。姜尚起身道:“道长若是不允,姜尚说不得要去玉虚宫走一遭了。”

那道人笑道:“你莫拿玉虚宫压我。我岂不知封神之后元始老儿开创玉清天,将玉虚宫举宫拔宅升天而去,早已不在昆仑。你一介半仙之体,如何上得天去。况那姬发气数已尽,我不过替天行道,送他一程罢了——就是元始知晓,又耐我何!”

姜尚见他如此说,却也无法,只是苦苦哀求。道人笑道:“姜尚,你莫执迷。我且问你,那武王待你如何?”姜尚闻言面色微变,却不答话。道人大笑:“你休当我不知,封神之后,你虽被封作齐侯,位列那五侯九伯之上,却被罢去丞相之位,远居此地,你岂不心怀怨恨?那武王不顾你再三请留,当众命你归国,却对那李靖等七人百般挽留,你真地不知?”

姜尚强颜笑道:“此乃大王念我年老体衰,不忍我为国事操劳也。足见大王体念之情。”

道人听他如此说,大笑不止,手指姜尚曰:“我自混沌之初得道,诚未见似你这般自欺欺人者!这也罢了,想你执掌封神榜,敕封普天诸神,到头来自己可曾落得半个神位?不必说你那师弟申公豹,也不提那费仲尤浑,飞廉恶来几个佞臣,就是你那发妻马氏,也封了个扫帚星当,你不过半仙之身,还能活得几年?早晚免不得重堕轮回,可惜你昆仑苦修四十年,扶周灭纣,七死三灾,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也。”

一席话把个姜尚说得呆立当场,过了良久,忽地朝道人跪下,扯着道人袍袖告道:“道长一席话语如同醍醐灌顶,一言惊醒梦中人,还望千万教我如何免堕轮回。”

道人叹曰:“若入得轮回,倒也罢了,只怕你连轮回都不得再历呢!”

姜尚大惊,急问为何。

道人长叹一声,道:“也是孽缘。你可知当初你如何入得昆仑门下?”姜尚答曰:“我少时曾游历天下,四十岁那年来到昆仑,恰逢白鹤童子,蒙他引荐,得入师门。”

道人哈哈大笑:“好痴人!也罢,待吾叫你看了便知。”说罢大袖望姜尚头上轻轻一拂,姜太公立时身子一轻,恍恍惚惚间御风而行,早来到一个去处。但见奇峰兀立,怪石嶙峋,重山峻岭间隐隐有火光冲天,被那狂风倒卷,满山遍野黑烟滚滚。

毕竟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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